从中产到屌丝
去年牛津字典的编辑们把“被挤压的中层”（squeezed middle) 评为年度词汇，这体现了在金融危机阴影下欧美中产阶级普遍的挫折感，他们没从泡沫盛宴中得到什么，却要面对泡沫破裂后的通胀、债务甚至失业等问题。但是由于中国的GDP屡屡全球一枝独秀，国际上不少经济评论家把中国中产阶级日益增长的消费能力看作是世界经济的救星。但是我环顾身边受过不错的教育有着还算体面的工作的中产同学们，看到的却是：前几年还一心要在国际大都市的CBD闯荡的人，现在被房价逼得要逃离北上广了；前几年苦读成功学要成为下一个马云杨澜的人，现在谈的只是怎样不成为下一个过劳死的或被潜规则的；曾经喜欢玩情调讲品味的文艺青年们，现在能吃上少含一点化学元素的食物或呼吸少含一点PM2.5的空气就心怀感激了。我们怎么越活越屌丝了呢？最近我做了不少关于中国中产的社会调查，居然因为几篇英文博客还被BBC World邀请去参加了Impact节目关于中国中产的特辑，可见国际社会对中国中产的实际状况也十分关心。节目中讨论的重点是中国中产的移民潮是不是体现了他们的挫折感和不安全感，他们是否在政治上有了更多的话语权以及中国领导人是否重视中产阶级的声音。可是这毕竟是西方媒体的视角，中国的中产真正关心的往往是更贴近生活的话题。 比如自己收入的增长追不上国家财政收入增长，银行利息追不上通胀率，工资涨幅追不上物价涨幅更追不上富人的房产升值幅度。
越来越多的中产拿屌丝来自嘲，这不一定是由于绝对生活水准的下降，更多的是由于感受到的落差。落差有时来自于和“官二代”，“富二代”和“高帅富”的比较。最近澳大利亚拍了一部纪录片叫The Ka-ching Dynasty，非常到位地刻划了中国新贵爱炫富的特点。炫富流行的结果是更多人觉得自己穷，于是更多的人不得不买名牌以显示自己不穷，于是大家都“压力山大”。同时很多新贵们变富的方式确实不那么光明，这让很多人觉得这是个不公平的拼爹比贱的时代，对靠努力和才智成功渐渐失去信心。
落差有时来自于和我们所处的“盛世”的比较。中国的经济规模已经是世界第二了，中国已经是世界第二大奢侈品市场了，这让我们这些没达到国际水平的中产感觉拖了国家的后腿。同时，我们也越来越难在国家的种种成就中找到自身的幸福感。当各大城市争相建造世界第一高楼时，我们却想到，房价是不是又要涨了；当国家提出保增长的时候，我们却想到，通胀是不是又要来了；当神九上天的时候，我们想到的却是一个自撸的小孩 ；当国家说要“集中力量办大事”的时候，我们却想到，养老金缺口这类小事恐怕又要先等等了。
胡润调查显示中国60％以上的富翁都已经或者计划移民国外，连现有制度的得益者都有这么强的不安全感，就更不要说中产们了。富翁们投资移民也许是为了资产或者人身安全，而我身边靠一技之长申请技术移民的中产们说的最多的却是：“我这是为了孩子。” 潜台词不就是对中国未来的悲观吗？最近在国际投资界“做空中国”是个相当流行的概念，过去两年里做空香港H股或美国上市的中概股的金融客确实也收益颇丰，可对中国人来说，没有比移民更彻底地做空中国的方式了！ 说到这里，读者也许会以为我是个典型的中国崩溃论者。其实我对中国中产阶级的未来比周边很多人乐观。最近朋友聚会时，网络上层出不穷的负面新闻是最好的谈资，大家仇贪官仇城管仇蒙牛，你公知我愤青，一个比一个意难平。腐败，环境，或者食品安全这些问题当然存在，可是它们真的比前两年更严重吗？我倒觉得也许是现在网络上的全民扒粪风潮让更多的问题暴露了出来，这不一定意味着现在是最黑暗的时代，而且这种对社会问题的热烈讨论，不正是中产阶级意识的一种体现吗？
当然中国的中产不能通过像占领华尔街这样的活动来发出声音。我印象中去年在欧美占领华尔街运动如火如荼的时候，中国只有几起占领售楼处的事件，那是一些买房买贵了的人干的。网上倒是有几起占领活动，比如数百万网民们对苍井空的微博的占领，或者今年二月数万网民在Google Plus上对奥巴马的占领，杜甫和雷锋也一度被占领过。我说的占领当然是网上流行的恶搞和调侃。可是黑色幽默也经常能直指问题核心。比如去年在网上颇为流行一段叫“人人都是纳税人”的视频，它用游戏中举步维艰的超级玛丽来象征沉重税负下的公民。又比如王良其律师创作的传播甚广的针对养老金双轨制的微博段子。“5个民工每人凑了20块钱，准备吃顿大餐。菜做好了，工头来了，他没交钱，却吃了3份，5个交钱的民工合吃了2份。”
有很多迹象表明政府对网络上体现出的民意越来越重视。比如对于现在热议的延迟退休问题，人民网搞了民意调查，公布的调查结果也相当令人信服，反对者占93.3％。你可以说调查民意和顺从民意是两回事儿，可是去年个税改革的时候，网络上的舆论确实成为了政府把个税起征点从初稿中的3000元提高到定稿中的3500元的重要原因。
在中国GDP的黄金十年里，中产们确实没有分配到多少财富，未来的经济放缓恐怕也难免对之带来冲击。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全球化浪潮里折腾了一二十年的中国中产们生存能力增强了视野变得更开阔了，而且通过网络也拥有了一些话语权。这些也算是屌丝的逆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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