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啃老”高息集资何以风行十年

方念姨

朱慧卿/CFP

5月26日，长沙邦家租赁公司3楼，多名老人情绪激动地将已被人撬开锁的大门堵上，希望讨回自己的钱财。
曾在全国有50多家分公司的“邦家租赁”（前身是“绿色世纪”）全部倒闭，老板蒋洪伟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包括他在内的22名犯罪嫌疑人被刑拘。
据投资者自发成立的维权委员会负责人估算，仅长沙一地，“邦家租赁”涉及资金就超过两亿元。

层层加码的高息诱惑 吕某是一名教师，他报案涉及的金额达数百万元。2006年下半年的一天，吕某经过湖南中医学院时，广东绿色世纪保健品连锁经营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绿色世纪”）的职员正在组织体检。吕某觉得他们态度不错，就去他们在东塘的一个分店办了嘉宾卡，成为“绿色世纪”在长沙的第一批客户。
吕某没有想到，此时他已经开始成为别人觊觎的目标。
据公司第一批员工夏某介绍，当时公司的业务主要是营销保健品，帮老人测量血压等，是他们接近客户的一个营销手段。对那些受邀体检的老人，业务员接待有一套完整的流程，开始时只谈保健不谈投资，慢慢了解对方性格、经济状况并取得信任后，才会推荐投资。
记者在这家公司遗弃的资料里发现，客户资料里有大量诸如“房地产开发商，有钱”、“有做主权，区分预防与临床……”之类的内容，后面备注则是“pass”、“跟踪”、“下个月联系”、“已成为股东”等。
一份茶话会主持稿内容显示，这家公司一般会邀请一个标签为“德高望重”、“中医世家”、“教授”的营养师搞健康讲座，然后说营养师从总部带来几个星级服务卡指标，要成为贵宾必须符合“在长沙居住一年、有一定经济实力、支持邦家的发展并愿意为邦家做口碑宣传”。
吕某当时怕被骗，在家里认真讨论后，决定先放几万元试试。
“有些人先拿回了钱，但是大多数人会拿更多的钱投进去。”他说。
30多岁的萧某是家住长沙市芙蓉区的女商人。她母亲前些年就是“绿色世纪”的嘉宾，开始的时候很小心地放了几万元进去，当时月息1%，利息每月支付。
每个月都能拿到钱，母亲的心放了下来，开始向女儿推荐。
“一年快到期的时候，工作人员组织她参加活动，先是讲公司做得如何好，又有哪些产业启动，然后说公司又推出一个利息更高的项目，不过资金额度要求也更高。比如你上次投了1万元，这次就要投1.5万元。” 萧某说，投资到期时，“绿色世纪”总会抛出一个新项目，利息高一点，资金也要高一点，让人忍不住再投钱进去。“其实很多人连利息都没拿出来过，听他们的话把钱放在里面。数字一直在涨，就是没拿过钱。”
据了解，长沙只是“绿色世纪”向全国扩张的一个点而已。在此之前的2002年，生于1971年的吉林男子蒋洪伟，先开设了注册资金1000万元的广东兆晋实业投资有限公司，数月后，又开设了全资子公司“绿色世纪”。

“邦家租赁”的“搬家”技巧 广东“邦家租赁”的网站上宣传，该公司是一家集家电、家具、灯饰、汽车、健身器材、医疗保健器械、儿童用品、数码电子、奢侈品等九大类产品的专业租赁服务公司……立志成为中国租赁服务业的第一品牌。
公司散发的宣传资料更是言之凿凿：“公司从建立之初，就按上市公司的要求规范运作，包括公司治理、组织架构、财务管理、内部管理流程等全面按上市公司标准对接，2012年争取挂牌上市。”
实际上，“邦家租赁”的前身“绿色世纪”自创办起，负面信息一直不断。
2006年12月，广州市公安局经侦支队对绿色世纪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进行立案侦查，并在广东省范围内对该公司的分支机构情况进行调查。
2009年3月，上海市公安局对绿色世纪上海分公司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进行立案侦查，并抓获了两名犯罪嫌疑人。该案后经上海静安区人民法院审理定罪。
江苏某地警方的调查表明：广东绿色世纪公司业务员在闹市区以免费健康体检为名，对50岁以上中老年人进行健康登记，后再通过电话联系，与当事人约定体检的时间，到分公司体检。在体检过程中，分公司工作人员先动员当事人去购买3种面值的会员卡（888元、1800元和3800元），凭该会员卡可刷卡购买分公司门店里的保健品。在此基础上，工作人员向当事人推荐加盟该公司。一旦中老年人受高额回报率的诱惑同意加盟，便与广东绿色世纪公司签订合同，并交纳加盟费；广东绿色世纪公司根据销售会员卡和收取加盟费的数额分别给业务员、业务主管、部门经理5%、1.7%、2%的提成。
此后，蒋洪伟开始涉足租赁业。
曾经在绿色世纪工作又转到邦家发展的陈先生称，“前年，绿色世纪注销了，所有业务和客户都转到了邦家。”而绿色世纪以保健品名义积累的中老年顾客，部分被挖掘为邦家租赁的客户。
他说，邦家分公司的资金较为保密，除了财务，很少有员工能了解到情况。除了应付利息外，资金统一打回到广州总部。
2008年12月12日，广东邦家租赁公司首家旗舰店在广州市海珠区开业，商业面积达1.6万平方米。
2009年12月26日，长沙邦家租赁公司在贺龙体育中心开业。记者从长沙市工商局查证，这家公司的注册资金为110万元，其中广东邦家租赁公司出101万元，蒋洪伟个人出9万元。
这家长沙公司的场地有3层楼，场地面积超过两万平方米，月租金20万元。
自此，“邦家租赁”开始了更快的扩张。一份2011年的资料显示，他们在全国一线城市有55个旗舰店，遍及广东、海南、江苏、重庆等多个省市。
事实上，“绿色世纪”的发展模式一直伴随“邦家租赁”成长，他们继续针对老人打保健牌，然后将他们引入投资轨道。蒋洪伟对外称公司要到美国纳斯达克上市，后来又称要在香港上市。
“公司很多员工都参与了投资。”该公司员工夏某说，他自己也投入了10万元。此时“邦家租赁”宣称的融资项目越来越密集，金额越来越大。

倒塌的多米诺骨牌局 2011年10月，长沙邦家租赁对外公布“重大喜讯”：继广州亚运会、深圳大运会、南昌城运会之后，公司再次成为中海油、胜利油田等多家大型企业“汽车工程”物质供应商，目前公司已经拥有40亿元固定资产，仅全国十月黄金周婚庆车队的利润即达1000万元。
隆重的大会后，长沙邦家掀起了一股融资狂潮，实体体验店、流动巴士（租车）项目、北京怀柔青龙湖四合院项目……年利率更是高达20%以上，甚至30%。
这种表象下的真实情况是，今年年初，“邦家租赁”员工工资停发，此后连拖3个月。但是，这些消息封闭在员工圈里，客户并不知道，此时仍有大量的人将现金送进来。
从今年三四月开始，邦家的青岛、镇江分公司陆续有投资者反映投资本金及利息被拖欠。
2012年4月，吕某听说青岛邦家租赁出事了，连忙到长沙公司了解情况，询问负责人王浩辰，对方回答说没事。
不少工作人员仍在坚持上班。5月13日，长沙邦家租赁还搞了一个母亲节的活动，董事长蒋洪伟特意赶来参加。
“后来听员工说，蒋洪伟是特意过来带走现金的。”吕某说。
随即，广东邦家租赁倒闭，迅速波及长沙公司。5月16日，长沙公司卖场内被人拉走15车货物。
听到消息后，大量投资人迅速聚集。他们急切地想追回投资款，但大多数人不敢跟家人说。因为，很多人是瞒着老公、老婆或子女，将养老钱投到这里的。
家住仰天湖一家医院的退休女医生刘某，患有尿毒症、脑溢血，接触“绿色世纪”后，她觉得自己每月药费都要几千元，不赚点钱不行，便和亲戚先后投入120万元。其中，她和女儿共投入70多万元。最近的一笔是4月29日的两万元。刘某说，这笔钱她来是准备拿去换肾的，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然而，长沙公司的情况只是冰山一角。邦家租赁在全国数十个城市设有分公司，目前，已经有青岛、镇江、无锡、广东等多地投资者反映本金和利息被拖欠，一张巨大的集资网正浮出水面。

庞氏骗局何以屡屡得逞 7年前，长沙爆发了震惊一时的中天行房车俱乐部有限公司集资诈骗案。其案情与邦家租赁有类似之处。
2004年8月，高大庆等人注册成立长沙市中天行房车俱乐部有限公司，以高额固定回报并逐月兑付现金的委托租赁会员制的方式向社会集资1.67亿元。
同样，“邦家租赁”经营模式在一开始就埋下了巨大风险，有人认为其实就是“庞氏骗局”的翻版。有律师表示这是典型的诈骗：从资本结构上来看，蒋洪伟注册了广东兆晋实业投资有限公司，然后在旗下注册“绿色世纪”，“绿色世纪”经营范围主要涉及保健品的批发、研究、开发。“绿色世纪”遭遇诟病后，蒋洪伟注销“绿色世纪”，成立广东邦家租赁（注册资金1000万元）。然而，工商注册登记资料表明，很多投资者寄予厚望的租赁融资资质，广东邦家租赁并没有。
湖南通程律师事务所副主任李理认为，此类所谓投资，因为非法，所以一开始就存在高风险。我国法律规定，只有经过中国人民银行批准的金融机构才有权向社会不特定对象（即公众）吸收资金。即使是民间借贷，超过中国人民银行同期贷款4倍利率以上的利息也不受法律保护。“对于此类贷款或者融资，要高度警惕。”
“长沙邦家租赁是独立法人，对外独立承担民事责任。其股东广东邦家租赁公司以及蒋洪伟在其出资额内对长沙邦家承担有限责任。只有在股东存在出资瑕疵、抽逃出资或股东滥用公司法人独立地位和股东有限责任逃避债务、严重损害债权人利益的情况下，股东才会对公司债务承担连带责任。”长沙邦家租赁的注册资金只有110万元。李理说，注册资本为110万元的公司运作上亿元的项目，显然存在“力不能及”的风险。
也有人认为，投资渠道过窄是屡发类似庞氏骗局的根源。
“不是百姓不懂得财能生财的道理，确实是投资渠道太少了。”光大银行一位金融理财师告诉记者，别看投资产品名目繁多，普通百姓能参与的相当有限。

方念姨

他认为，今年以来，尽管CPI指数连续下降，但结合百姓的实际生活来看，负利率局面并未改变，靠利息连资产保值都无法实现。在债市发展严重滞后，外汇、货币专业门槛高的情况下，股市和房产几乎成了百姓投资仅有的选择。“现在是股市倒退到十年前，房价至今仍然高处不胜寒。”金融服务的严重缺位和金融工具的单一限制了百姓投资渠道，财产性收入增加遭遇“玻璃天花板”。因此，此类事情频发也不足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