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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具有现实意义的戏,就越是经典
从1956年到2012年,北京人艺先后推出了三个版本的《日出》。当人艺导演任鸣在2010年重新排演《日出》时,他惊讶地发现,随着社会多元化的发展,今天的观众比几十年前的观众更能体味《日出》中的社会问题与多种人性。曹禺这部创作于1935年的剧作,非但没有因时间的推移而给观众带来理解困难,反而是历久弥新,时时在拷问鞭策着今天的观众。
曹禺“体验生活”到极致
1935年,曹禺发表了《日出》。创作《日出》之前,曹禺目睹了社会上种种丑恶现象,促使他不能不提起笔来。阮玲玉的自杀,极大地触痛了曹禺的心灵,是触发写《日出》的一个因素。他的太原之行,直接激发了创作《日出》的念头。当年去太原时,令曹禺备受震动的便是被关在笼子里和洞里的妓女们,每当有“顾客”,她们才会像牲口一样被人从笼中拽出来,过不了几个月就会死掉。
在创作过程中,曹禺可以说把“体验生活”做到了极致。在三九天里,曹禺大半夜到贫民区和两个吸毒的乞丐讨教数来宝,乞丐没有来,曹禺竟忍着刺骨的寒冷,到下等客栈找他们;曹禺还托人介绍,跑到“土药店”和剧中黑三一类的人物来往。曹禺在访问这些地方时,身上穿着破旧的衣服,兜里藏着铅笔和白纸。他被人嘲笑过,也受过辱骂,甚至还被人推出门去。
重排版诠释最多样
“太阳要出来了,黑暗留在后面,但是太阳不是我们的,我们要睡了。”六十年间,曹禺先生的《日出》中的这句台词一直回响在首都剧场当中。从1956年首演至今,该剧已经在人艺上演了三个版本。《日出》也是人艺重排剧目当中,诠释角度最多样化的一部作品。在特殊历史年代,该剧的处理更偏向于“控诉”,观众从中能强烈感受到旧社会的种种压迫与不公;而在2000年推出的重排版中,导演任鸣将《日出》的社会背景变为当代社会,人物变成生活在当代的人,加上摇滚乐等现代文化符号的出现,这一版《日出》带上了极强的实验色彩。及至2010年,导演任鸣复排老版《日出》,向经典致敬;他请来了曾与人艺合作过小剧场话剧《第一次亲密接触》的陈好出演陈白露。陈好虽然舞台经验不多,但却精准再现了陈白露的内心世界,获得观众好评。
今天更能引起共鸣
《日出》的魅力从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衰减。相反,随着经济发展与社会生活的多样化,《日出》在今天,比在几十年前,更能引起观众的内心共鸣。研究曹禺的着名戏剧专家田本相评价说:“《日出》确实为我们提供了一幅‘漆黑的世界’的图画,这个世界是这样的混乱、污秽,甚至发散着腐尸的恶浊气息,弥漫着人间地狱的气氛。但是,《日出》并不使人感到气闷,也不令人沮丧。在‘漆黑的世界’里透出满天大红的亮色,在冷酷中蓄着温热,在地狱里也有金子的闪光,在腐尸臭气下却潜藏着牵动人心的诗意力量。显然,《日出》的现实主义注入了新的血液,熔铸着作家动人的理想温热和浪漫的诗情。”
在今天,当纸醉金迷成为一些人的生活常态时,陈白露之死给我们带来了越来越强烈的心灵震撼,督促我们不去向那些陈腐和糜烂投降,督促我们永远要迎着日出前行。
导演任鸣:更愿老老实实排经典
说到《日出》就不得不说到人艺导演任鸣。刚过50岁的他已经排过四次《日出》,其中两次是给人艺排的。不过,任鸣在2000年给人艺排的《日出》与他在2010年给人艺排的《日出》却是大相径庭。
创新 “穿越”让经典超越时间
2000年,任鸣导演的《日出》让业界专家与观众惊讶万分。这一版《日出》只有第三幕回到了曹禺笔下的年代,其余几幕都在“穿越”中完成:演员穿着现代的服装,舞池里的陈白露跳着迪斯科,后街男孩的音乐在舞台上响起……郑天玮演的陈白露、冯远征演的方达生、王斑演的胡四、梁丹妮演的顾八奶奶、老艺术家顾威演的潘越亭……这一干实力派演员演绎出的竟是一部发生在“现在时”的《日出》。这一版《日出》,任鸣同时听到了赞扬与批评。但那时的他坚定地认为,这样排《日出》才能让这部经典超越时间。
时间一晃过了十年。2010年,任鸣再为人艺导演《日出》。但这一次,他的所思所想却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年轻时很想创新,但现在却希望能排一版经典的《日出》,能经得起反复演出。”任鸣说。在十年间对现实主义的探索中,任鸣现在更愿意老老实实去排经典。
较真 不改剧本一句台词
这个曾经颇具创新精神的导演,在2010年导演《日出》时,却是锱铢必较,常常为了台词中的一个字就说上演员半天。“当时我们一个演员在台上说一句词,‘听说调到别的地方去了。’我当时就说不行,曹禺先生在剧本中是怎么写的,他写的是‘调到旁的地方去了’。我们的演员说,把‘旁的地方’改成‘别的地方’才顺口,我说这更不行了。‘旁’是个老词儿,它带着典型的民国范儿,而‘别’这个字却带着现代生活的感觉。我们不能觉着老词儿太老,因为恰恰是这些老词儿,才能让你的演出带上当时那个年代的痕迹。这就好比你在演奏贝多芬的时候,不能乱改人家的旋律和音符。”
任鸣说,即使是在2000年他排那一版颇具实验性的《日出》时,也没有改动曹禺剧本的任何一句台词,“我一向反对改剧本,我们对经典一定要心怀敬畏,要带着很虔诚的心去排演。你把人家台词都改了,那这个剧本是你写的还是曹禺写的啊?有很多人乱动人家的原着,还自以为是。艺术作品有思想,不在于篡改,而在于你能否把作品解释得更加有思想、更加具有现代性。乱改剧本的行为,恰恰是狂妄无知的表现。
选角 第一特色就是漂亮
2010年的《日出》,演员人选也让观众们颇为惊讶。任鸣选择了并不是人艺演员的陈好出演陈白露。陈好曾在十年前出演过人艺的小剧场话剧《第一次亲密接触》,但此后她便没再登台。任鸣当时启用陈好,很多人对此都持保留意见,但最后的演出证明,舞台经验并不算太丰富的陈好却与陈白露这个角色非常贴近。“演陈白露的女演员,第一是要漂亮,”任鸣说,“陈白露是个交际花,她的第一特色就是漂亮;第二,这个女演员的台词要非常好;第三,演员要擅长表现人物的内心。”在任鸣看来,这三个条件陈好全都具备,“我曾经看过陈好在舞台上唱歌,她自己还出过唱片,我正是看上这一点。一个演员敢在台上唱歌,她的舞台控制力一定非常好。”
陈好进到剧组后,她向导演提出了很多的问题;任鸣从不刻意去给她说戏,而是让她和其他演员一起不断对剧本、对人物提出问题。陈好与后来接替她演陈白露的程丽莎都提出同样的问题——陈白露为什么一定要寻死。任鸣对此解释说:“陈白露是个聪明人,她本可以不死的,她可以和金八走,也可以和方达生走,但这么活着已经让她筋疲力尽了。当别人说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时候,陈白露却选择不过现在的生活,她选择了做自己。她看破了红尘,也把周遭的人和自己都看破了。她临死的时候并不是壮怀激烈的,而是欣喜自己终于选择一条喜欢的道路了,所以她在临死时还会觉着自己很美,还会念着‘太阳出来了’。”
共鸣 这很像我认识的人
在排戏过程中,任鸣导演时时刻刻都能感觉到这部经典名剧跨越时代的魅力。“几十年前的观众对股票、裁员这些事情都不太熟悉,但今天的观众不一样了,因为对这些时代背景和他们现在的生活非常像,因此他们更能理解剧本中的人物。我们的演员在排戏时,常常忍不住就说,这顾八奶奶很像我认识的人,这胡四不就是那谁吗?20年前我第一次给新加坡的剧团排《日出》时,股票、下岗之类的概念我都不懂。但20年过去了,曹禺笔下的这种深刻性和对人性的解剖越来越凸显了。我们的社会发展越是多元化,观众的共鸣和感悟就越多,《日出》就越能显出它的经典性。曹禺是当之无愧的批判现实主义剧作家。”
专访任鸣
腾讯娱乐:我觉得2000年那版《日出》挺有代表性,因为很多人比如说放在现在都很难想象,人艺这么一个有传统根基的剧院,能够对这种创新那么接受。
任鸣:对,当时用的音乐都是现代音乐,后街男孩,整个大投影打进去,都特别地激烈,整个用起来,甚至都是那种摇滚的音乐,但是那个戏的视觉冲击力,包括它的服装都是很现代的。我们专门请的邹游,服装学院获得国际大奖的设计师来设计的。
腾讯娱乐:现在很多人谈创新,就觉得你这种继承,比方说忠实原着,他们都非常反对?
任鸣:其实那些非常愚蠢,我认为是不对的。因为你跟曹禺没法比。曹禺是大师。就像孔子的精神,人家都有原着。我有思想,不是因为我篡改人家东西,在于我的诠释,在于我解释的能更加现代,更加有思想,更加地深刻,让今天的人能更懂,这是你的本事。而不是在于你给人家直接改孔子跟老子跟荀子跟庄子的语录和思想,不是这样的。
腾讯娱乐:我看您排陈好这版《日出》,就觉得那个剧本突然在眼前活了起来,因为以前看一些团排的《日出》真的看得我特别难受,看了一半就出去了。因为我觉得整个曹禺的剧本人物特鲜活,但是他们给处理得死气沉沉的。而且我觉得您排《日出》忠于原着,我看了以后也觉得这些人物特别能引起心里的共鸣。
任鸣:我不知道这次的你看没看,就是程莉莎她们演的。底下所有的人,尤其是黄省三、李石清那些人上来了以后,你觉得马上就能对号入座,而且那个语言说得简直是,“你不能裁我呀,我给你们干呀。”所有的人出来以后说曹禺太棒了,你瞧人家30年代,你现在是什么年代在演?曹禺就能写出来。因为我觉得本事是什么?本事是你在演30年代的事,让人觉得今天都有现实的意义,都能产生联想和共鸣,这是本事。所以我觉得因为这次演完之后观众的共鸣特别强烈。
腾讯娱乐:那您这版《日出》在解读人物的时候有参照现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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