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浩：关于成长的故事 字号 大 中 小

覃至册

《黄金大劫案》是宁浩第三部公映的作品，他迈出了从展现草根到塑造英雄的一大步，这常常被解读为《无人区》受挫后的妥协。


“我不能一直待在一个地方，我得不停向前走！”说这话时，宁浩非常严肃，和小东北行将就义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小东北是宁浩刚刚上映的新作《黄金大劫案》的主人公。和所有“宁氏”角色一样，他是个来自底层的小人物——油滑、势利、胸无大志、爱贪便宜；和其他“宁氏”角色不同的是，宁浩赋予了他一个救赎的机会：在一次劫伪满洲国银行金库的行动中，小东北成长为一位英雄。
“这正是一部关于成长的故事。”宁浩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专访时说道，“我想在电影里表现，生活中除了欲望，还有更重要的信仰。”
欲望，一直是宁浩作品铺陈和戏谑的对象。《疯狂的石头》围绕一块价值连城的翡翠的“守”与“盗”展开；《疯狂的赛车》，由一个装满钞票的箱子串起四条叙事主线。到了《黄金大劫案》，宁浩直接把它写进了大标题。
“黄金是权力、欲望的象征。”宁浩说。他并不讳言自己对黄金的喜欢，甚至每拍一部电影，都会为自己定做一条黄金项链作为犒劳。但在电影中，他更偏向于去解构欲望——小人物的误打误撞破解了大人物的费尽心思，带出时代的荒诞和无奈。
复杂的电影必定需要精密的计算。据说，宁浩的数学非常好，可以把剧本当做“方程式”演算。他的本子往往都得改上几十稿，每一个细节都要反复推敲，以确保叙事逻辑的严丝合缝。扮演小东北的演员雷佳音说，自己的剧本也被改了60稿。但这一次，宁浩更情愿展现他的情怀，而不是高智商。
《黄金大劫案》的情节并不复杂，一个核心人物和一条叙事主线，考虑到宁浩的能力，甚至略显简单。影片的前半部分承袭了宁浩一贯的黑色幽默：冒险、恶作剧、意想不到的包袱推进了剧情的走向；而到了后半部分，故事却慢慢让位于人物的塑造，多了一丝人情味，少了一点悬而未决的刺激感。
从展现草根到塑造英雄，宁浩迈出了巨大的一步，尽管这才是他第三部公映的作品。但这常常被外界解读为宁浩在《无人区》受挫后的一次妥协。早在2009年3月，《无人区》便已开机。但直至今日，档期始终悬而未决。有消息称，这部西部片尽管做出了妥协，却屡次未经过电影局的审查，其理由之一便是“影片里没有英雄净是坏蛋，违背生活真实与艺术真实”。
“人不能因为好而停在那里，否则就僵化了。”宁浩认真地与你讨论《黄金大劫案》的创作动机，并不急于撇清它与《无人区》的关联，“往前走有两种可能，要么往高处，要么掉沟里，但都比躺在那里强。”

renhe

对话

心灵需要有一点点方向



“宁式”逻辑突变

第一财经日报：后半段为什么要采取一种主旋律的表达方式？

宁浩：我写的是人的成长，人有三个层面，一个是欲望，第二是情感，第三个是信仰。三个层面中，你必须要经历一个层级，放下一些东西，才能看到更高的东西，所以成长是痛苦的，必须有牺牲。

日报：换一种说法，为什么要把剧情特别设定为中日对抗，时间节点选在伪满洲时代？

宁浩：我认为成长必须经历痛苦和牺牲，所以选择痛苦更多的环境。如果放在当下，痛苦最多就是失个恋、买不起房。而那个时代背景下，命都朝不保夕，痛苦能够被无限放大。

日报：《黄金大劫案》并没有采用你擅长的多线叙事，有想过其他结尾的手段吗？我们认为，你应该可以做出更意想不到，或者更挑战观众智商的结尾。

宁浩：其实我没有多考虑单线、多线的问题。有一些电影，就属于那种一开头就知道结尾的类型，观众看的是一种斗智斗勇的过程。我的任务不是在跟观众斗数学题，而是让观众很清楚地看到这个人物如何一步步走过来的。我不想一直处在一个逻辑状态下，电影毕竟不是数学。

方念姨

关于成长片

日报：我理解小东北从草根成长为英雄的人物动机。但塑造英雄并不是你的习惯，你的作品甚至在解构英雄。

宁浩：我以前的作品里根本没有英雄。我是在尝试解构主义的东西，所以作品看上去挺荒诞的。荒诞派，早几年还觉得挺前卫的，连当代艺术的兴起都充满解构色彩。但现在上上微博就知道了，大家都是解构高手，人人力求荒诞，荒诞变成当下的主题了。

解构的好处，是解构掉很多传统意义。坏处就是没有方向，就像拆房子，拆完了就无所适从了。但生活还得继续，拆完了还得盖新的，还得引入一些方向。我跟一些解构主义大师，包括岳敏君也聊过，他们也在困惑这个问题，就是解构比较容易，建设难。但大家都不做建设，或是大家都还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日报：那你试图在《黄金大劫案》中建构一种什么样的方向感呢？

宁浩：我只是退到了特别基本的建设上。我讲的故事为什么叫所谓的成长片、英雄片。成长故事是讲给三岁的孩子听的，《匹诺曹》、《爱丽丝漫游仙境》都属于这一类型。成长是最初级的命题，它告诉你应该怎么生活。

人的心灵挺需要有一点点方向的，起码要对别人有点点信任感。所以那帮抢劫金子的其实代表了友情、爱情等基本情感。如果你连基本情感都不信任了，肯定挺痛苦的。所以我觉得，哪怕人家说你不解构了，但我希望留下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日报：在两集《疯狂》系列中，小人物们都是趋利避害的。如何令小人物合理地成长为英雄？

宁浩：我对英雄的理解就是一个合格的人而已。人生下来都是残次品，只知道吃奶、索取，不懂对别人好，动物性和欲望主导了他的七情六欲。人需要成长到一个层级，所以人就是英雄，他的社会性战胜了动物性。

英雄有两大特点，一是对别人好，二是不怕死。佛教讲大无畏。如果一生都生活在阴影下，不能正面面对死亡，人就会痛苦不堪。我有一个朋友以前拒绝成长，整天嘻嘻哈哈，不选择情感支持。结果有一天生了癌症，就开始憎恨世界。所以人的心灵需要成长到一定的高度。

日报：你安排电影人来扮演救国者的形象，多少带了些个人情绪吧？

宁浩：电影产业已经是夕阳工业了，老到了足够成为电影素材了。年轻的时候这么玩，还觉得有些矫情，现在认为它已经是符号了，拿来说说也挺好玩的。

renhe

与《无人区》无关

日报：从《疯狂的赛车》到《黄金大劫案》的转变，《无人区》起到了怎么样的作用？

宁浩：跟《无人区》没关系。只是从那时起，我开始想问题了，比如人性善恶。我的前两个作品就是调戏、解构、讲段子，没有思考。从《无人区》起，我开始往电影里装东西了。

这种转变大概在30岁。30岁之前，你参加婚礼、找工作、想怎么赚钱，而30岁以后，参加的葬礼比婚礼多，我挨个看到我爷爷奶奶的去世，意识到人生并不是很长，活到80岁只有28000多天，而现在我已经活到1万多天了。

所以，当你看到死亡、离婚、下岗、衰亡……当你意识到太阳的升起、落下、人的成长是最重要的事情后，你就会倾向于从拆掉希望转变为给人希望！

日报：你在第一部作品《香火》中带来了纯艺术的表达。你也曾说过“疯狂”系列是你走过的弯路，外人很难理解这种自谦。

宁浩：对于我来说，电影的最大意义在于，我是通过它来认识世界的。它能让我认识到真理，而不是多赚钱。这个时代压力的东西很多，需要减压法，需要解构的东西，但电影不能一味充当释放压力的东西。

日报：个人观点，《疯狂的石头》不仅仅是减压，它现实的代入感特别强烈。

宁浩：电影有两种，一种叫现实主义，一种叫表现主义。对于我来说，我有一个特点，不能待在一个地方，必须要向前走。我记得崔健有一首歌唱道：“我要从南走到北，还有从黑走到白，我要人们都看到我”——这是我特别热爱的生活方式，在未知的领域去探索。不管对与错，都要走过去。人不能因为好而停在那里，他必须扔掉擅长的部分，否则就僵化了。往前走有两种可能，要么往高处，要么掉沟里，但都比躺在那里强。因为那是你的活力所在。

日报：一句题外话，在档期上，为何不选择避开3D版《泰坦尼克号》？

宁浩：人家都到家门口了，你不能卷铺盖走吧。但《泰坦尼克号》令我又惊又喜，惊的是它竟然有这么多票房。我知道卡梅隆是个有诚意的导演，有1分力气，使1.2分的那种人。这说明诚意战胜了困难，精致制作起到作用。这逼迫中国电影人得拿出百分之五百的诚意来应对。我们手艺不好，更得付出。电影面前人人平等，质量说了算。